《墨子悲絲》上映這天, 劉寄容早早買好票提前十分鐘到達影院檢票, 華國人普遍有種國家榮譽感, 斬獲威尼斯電影節獎項的電影在他們眼中算得上是為國爭光，不少人聽聞點映的消息後都買票當作支持，影院裏買票的、買爆米花的、買飲料的人排成一小隊。

當然, 電影裏播放的還有其它片子，劉寄容聽見前面一對情侶談起要看哪部片子, 男生是林聲晚的粉絲, 而女生卻不想看太過無聊的藝術片, 正當她在後面聽得津津有味的時候，瞄到一個曾經交換過企鵝號的小夥伴, “大雁，你也來啦？”

“對啊，我買完票才發現報名帖，”薛雁不好意思地笑笑, “所以只能一個人過來了。”

她所說的帖子就是林聲晚貼吧置頂的粉絲報名貼, 團購買票相對便宜, 不過場次靠後, 無法在上映第一天看到電影，所以才會單獨出來觀看, “你呢？你也沒報名嗎？”

“我報名了呀, ”劉寄容笑瞇瞇地回答，“我買好票又去報名，反正不到一百的票價, 又是晚晚演主角，二刷算什麽。”

薛雁不禁心中慚愧，頓時覺得自己太過摳門了些。

似乎聽到後面兩個妹紙的交談，前面那對情侶的男生下定決心要看《墨子悲絲》，女生拗不過，加上她沒有什麽特別想看的，只好答應，等進入到電影院的時候，劉寄容詫異地發現薛雁居然就坐在自己右邊的後座。

除了走進電影院的普通人，林聲晚的“競爭對手”張巧娜、百忙之中抽出空觀察對方演技的潘冷之、還有為數不少的微博大V影評人、和聽說好友電影上映的姚甜甜等，要麽包了個場，要麽拿到影院拷貝在家用家庭電影觀看，總之，在這部電影試映之時，幾乎每個對此感興趣的人都做好了準備。

一片漆黑中，屏幕亮了起來，印出制片方公司的logo，隨著音樂的響起，畫面逐漸展開，露出一輪圓月、一片潔白的雪、和一座被月光與雪光籠罩的府邸，烏鴉在樹梢上“哇哇哇”地叫喚，夜深人靜，唯有更夫敲起銅鑼報著時辰，當他手上那盞紅燈籠慢慢走遠，宅邸驀地一暗，月光被一片厚重的雲彩遮住，樹葉在風聲中簌簌作響，烏鴉的叫聲越發淒慘。

那顆樹的樹枝動了動，劉寄容這才發現，原來那裏趴著一個黑衣人——而開場到現在她都沒看出來過。

那個黑衣人將身上的雪撣走，悄無聲息地騰空躍起，在屋頂墻沿走動，巡邏的人從後往前一個一個消失，前行的人卻渾然不知，直到一整個巡邏隊伍消失不見，鏡頭從屋檐下的燈光向角落推進，角落處墜落一滴血，落在雪上，形成一個紅色的凹點。

盡管電影中是黑夜，但導演調色極好，既能看出這是月黑風高的夜晚，又能清楚地體驗出導演操控下幾如藝術品般的鏡頭顏色，殘忍而美。

那條黑影竄進哪個房間，哪個房間便亮起了燈，沒過多久，整座府邸燈火通明，在黑夜之中，宛如天上的月亮一樣明顯，鏡頭定在府邸前，快進一般迅速更疊轉換，一個送菜的人敲打著側門，門半掩著，菜夫挑著菜走進門，沒過一會兒涕泗橫流踉踉蹌蹌地跑出來，擔子裏的菜掉落在門前石階上，緊接著，這青菜被一行公人踩過，他們面色慘白地逃出來將青菜又踩了一遍。

這組鏡頭很快地交代了案發後府邸的狀態，而此時鏡頭突然一轉，來到一處林子裏，身穿精致公服的男主騎著白馬追逐獵物，他的馬後面緊緊跟著一個少女。

“是晚晚！”劉寄容看著駕馬搭弓射箭的“陳雪”，很快意識到她就是林聲晚，不禁坐直了身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

晚晚在電影裏的變化不算大，只是看過《武則天》嬌媚的蕭淑妃和《逃亡》冷艷的Rose後，突然看見一身白衣氣質清冷的陳雪總覺得不太習慣，不過——

“晚晚是真好看啊，”劉寄容忍不住兩眼冒星星，“微博上說的不錯，她的臉什麽妝容都能hold住。”

劇情進展到打獵回來的男主陳墨收到讓他調查司家滅門案的信函，鏡頭正對著沈思的陳墨，將旁邊的陳雪一起攝錄其中，眼睛緊盯著晚晚的劉寄容敏感地發現陳雪在聽聞這封信後擡眸瞥了送信人一眼，而後看向自己手上的茶壺，第二杯茶還未倒滿，她便放下手，乖乖站在旁邊當合格的背景板。這一瞥看似正常，看劉寄容總覺得不太對勁，就好像陳雪那雙黑眼睛裏面藏著點什麽。

有些怪怪的，她想，為了得到最好的觀影體驗，她看電影之前特地避開《墨子悲絲》一切標有劇透的影評，甚至壓根不敢把豆瓣評分的頁面滑下去，就怕一不小心看到劇透影響自己的觀影耐心，更別提百科、貼吧之類的陣營，總之，目前的她的的確確對劇情一無所知，正因為一無所知，她才領會不了這一瞥的意思。

對專業影評人和明星同行來說，情況更不一樣，張巧娜壓根沒註意林聲晚的小動作，她只覺得對方演得挺舒服，至於為什麽舒服，她說不上來，而同樣在演技這條道路上有所造詣的潘冷之思考得更豐富一些，她看過百科的大致資料，也看過豆瓣劇透，陳墨找到了屠害司家滿門的兇手——他的侍女陳雪，陳雪最後自盡，在文藝片裏，死男主死女主再正常不過，潘冷之一點都不驚訝。

但林聲晚的演技幾乎進展到隨心所欲的狀態，在這部戲裏，她需要讓觀眾們在沒找到兇手之前壓根不會懷疑她，而找到兇手後恍然大悟，原來是你，這兩者是對立的，如果太過表現自己的“兇手”身份，觀眾們容易猜到，這部片子就沒那麽好看了，如果表情動作太過隱晦，讓人死都想不到兇手會是她，那這部電影就會缺乏說服力。更有甚者，編劇和導演將陳墨的懷疑對象指向她，她還得靠演技好好地圓回去，這一套的難度，基本上和玩狼人殺孤軍奮戰的狼人——還是被預言家查殺的狼人——差不多。

然而，林聲晚的確擅長這些有著豐富內心的角色，潘冷之自認為就角色的處理、演技的精細化而言，她不如對方，換句話說，就是自己的表演太糙了，不像林聲晚，連這輕輕的一瞥都拿捏到位，韻味十足。

“每個表情都跟計算好了一樣，”潘冷之琢磨著林聲晚的表演，“又讓人覺察不出來，渾然天成，這分明是表現派那一系的啊。”想到這裏，她不禁給自己的家庭影院按下暫停，翻出林聲晚從前演的片子出來觀摩。

“氣質，”將幾部劇的林聲晚cut片段看完，潘冷之總算察覺到林聲晚的演技派別，《聶小倩》的氣質和風情，表現派很難模仿出來，非得深入體驗過才行，這部劇是方法派和體驗派相結合的表演技法，白綺君類似，但在白綺君身上，多了一點她自己的、特別吸引人的鋒芒，《貞觀》的長孫皇後、《清宮》的鈕鈷祿氏、《武則天》的蕭淑妃皆是用的體驗派和表現派技法，《逃亡》多了白綺君身上的鋒芒。

而這部電影的陳雪，很難判定她到底是用的哪種技法，她的每個表情、小動作恰到好處，就像事先設計好的一樣，這是表現派的風格，而她自帶的清冷氣質，又不是單靠舉止動作便能塑造起來——這種感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非得深入體驗接觸過才能演出來——看著像方法派。

連潘冷之這種演技優秀的演員都分不出來，足以證明林聲晚在這部片子裏的表現，難怪新人獎會頒發給她。

這部電影上映之時，遠在歐洲的林聲晚正和從前的經紀人傅修齊打電話。

“我知道的，”她揪著窗簾邊的流蘇，“你有什麽人推薦嗎？”

傅修齊要訂婚了，這是一場商業聯姻，老實說，現代社會還會有聯姻這種古老的存在，著實讓林聲晚有些小驚訝。本來傅修齊打算在她晚退圈之前就卸職的，不過她突然來一出退隱，工作量大減，尚且應付得來，經紀人同學也就沒提這事，既然他要訂婚，加上公司那邊的事務，是無論如何都沒時間兼顧林聲晚經紀人這一職位。

近三年的互相扶持，現在突然說走，林聲晚不是冷血之人，她自然不舍，卻也知道對方沒有其它選擇，“先祝你訂婚快樂吧。”

“還不知道最後能不能成呢，”傅修齊嘆了一聲——從前的他很少嘆氣，自從接管公司事務後，他感覺自己這兩年嘆氣總和超過了之前的二十多年，他低聲說，“有時候，我也會懷疑，現在得到的是不是我想要的。”

沒等林聲晚搭話，他就匆匆說了句，“我哥叫我，”切斷了電話。

林聲晚掛掉電話，楞楞地看了手上的手機一眼，擡頭問旁邊看書的顧塵遠，“你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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